第五章 太阳三月明晃晃

高凌霄稀里糊涂一夜没睡好，连着吃了几片安啶，也没管用。脑壳挨在枕头上，里面的“程序”却像未关主机的电脑，仍在继续高速地运转着。

时令已是三月下旬，这个季节在国内已经是鸢飞草长、桃红柳绿。北极表面上看虽是冰疙瘩一块，但随着气温渐日回升，北冰洋海冰不知不觉间出现融化，有些纬度偏低的海区，可见冰面上的水潭，一汪一汪如星罗棋布，甚至有些融化区，海冰在风和洋流的合伙作用下，已然悄悄撕裂了口子，墨蓝的海水形成了一道道小溪流，像一条条黑花蛇，蜿蜒爬行在银色的冰面。

前天，他和大河、牛得田几人驾橇下海，甚至有几次雪橇陷在了冰雪覆盖下的融潭中，在推拉雪橇时，几个人的裤腿和雪地鞋，都弄得漉漉湿。北冰洋海冰的融化，不能不让他一天比一天忧虑起来。

可是，从春节到现在，一眨眼过去了一个多月，野外科考队竟然还未组织起来。他的那个急呵，似乎有三百六十只山猫爪子同时在心里抓挠，烦乱焦燥得简直没有一刻清闲的时候。

这是一个明丽的上午。早晨起床后，高凌霄拉开厚厚的天鹅绒窗帘，明亮耀眼的阳光，顿时充溢了整个房间，高凌霄那秃顶的脑门，也被照得光亮闪闪。

这要是在过去，如此明亮温暖的阳光，会让他的心情无比舒朗惬意。然而现在，他倒愿意变成力大无穷的参孙 ，一只手拽住这阳光，不让它再强了；一只手再拽住时间，不让它往前走。因为太阳暖一分，海冰就融化一分；时间过一天，心就往起紧缩一下。他攥着那块油光发亮的黄河石，一边在掌心里反来复去地转动着，一边沿着办公室那条走了无数个循环的对角线，不紧不慢地踱起步来。

按照计划，最迟在四月中旬，北斗站要组建起一支精干的野外队，到一二百公里外冰洋腹地的一个荒岛，做为期两周的综合性科学考察。这次野外考察虽然时间不算长，但在中国却是首次。因而在对世界的影响上，不啻于人类第一次向太空发射探测器。那些有影响的通讯社、电台及报刊纷纷进行报道，有些国际媒体还据此做出评论，认为中国向北极腹地派出考察队，证明中国已经具有了世界一流的极地考察能力，因而在地球环境变化方面特别是极地环境变化方面，正在向科研强国迈进并拥有了发言权。由北极的野外科考，进而推测中国的综合国力和科技进步水平，已经发展到了何等何等程度等等。当然，也有个别国家的舆论，甚至利用到北极腹地考察这件事，别有用心地妄加臆断，说中国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，由腹地而北极而南极而全球，一步步实现由窥测、试探到称霸的实质性跳跃，以达到先是科技尔后是经济、政治乃至军事诸方面对全球控制的目的。

总之，组队深涉北极腹地，看似是北斗站的“内部事务”，与发生在地球上的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相比，只能算做发之于毫末的一桩芥豆小事。然而，世界各国的目光却在密切关注着，国内朝野之间的目光更在时时刻刻关注着。

野外考察队要抵达的荒岛叫火岩岛，只有在比例尺较大的海图上才能找到它。而据高凌霄的了解，北斗站迄今为止所接触的有关这个岛的资料极其有限，有限得甚至可以说是与零等同——因为这个岛除了海鸟和北极熊们，会喘气的其它动物尤其是高智商动物，大概还没有上去过。正因为人迹罕至，又居处于北冰洋腹地，故尔其生物学、地质学、海洋学、冰川学等方面的科研意义就非同寻常，这也是北斗站把到火岩岛作为野外基点，进行综合科考的关键用意之所在。可是，由于中国的极地考察研究起步较晚，北斗站之外再派小分队赴野外建立临时基点，这样的科考方式还没有先例可循，也没有现成经验可资借鉴，更何况前去火岩岛冰海茫茫，凶险四伏，所以高凌霄对这次野外考察是铁笊篱捞粉丝——心里没有多少底。

其实这些还只是技术操作层面的事。科学考察嘛，不是在竹风花影里品茗对弈，也不是坐在舒适的家中绘画绣花，它本身就是在考查在探索，在做前人没有做过的事，因而经受一些波折困苦甚或是危险，也在常理之中。对所有这一切，高凌霄都有充分的思想准备，站上也一条条的有周细计划和应急预案。

让他头痛的问题在于，庙好安，神难供。组建野外小分队，拢总七八个人，竞争的激烈程度却仅次于美国人竞选总统。站上凡是与科研沾点边的人，大概除了做饭的老拴头赵拴柱之外，哪个都在极力争取，当面软缠的，背后硬磨的，写请愿书的，递交项目计划的，等等等等。公说公理，婆说婆理，似乎是谁都应该成为这七八个队员中的一员，谁去考察都能一把抱回个大金娃娃，让高凌霄这个当站长的答应不是，不答应也不是，整日里像怀中揣了个小老鼠，谁一来找，心里先自“扑咚”个不停。“嘿嘿，如今放钱的倒成了个欠债的，见了谁都得赔着小心哩。”高凌霄时常这样自我解嘲地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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